我一直唤它“猫记”,这也是我们那儿的叫法。它到我家惟一的目的是捉老鼠,它那么微小,小得根本不屑被人们取名。
当我平着调子无限延伸地“记……”唤它时,猫记跑过来,“喵、喵”短短两声,从它的喉咙深处冲到鼻腔,再细细地急促地哼出来。它这样叫着朝我跑过来,从绿油油的菜畦里、从邻家屋后参天林子里,像一条迅疾的黑影。它跑过来,把脸歪在我的腿上,发出“呼噜呼噜”的声音,继而轻轻地磨蹭着。
有一天清早,猫记咬着我的裤管,把我拉到堂屋。只见堂屋泥地上一字排开7只小老鼠,猫记坐在一排老鼠前,仰着头看我。它俨然把我这个当时只有10岁的孩子当成母亲了。然而,猫记给我的远比我给它的多。那么多寒夜,它都蜷在被子里为我取暖,我放学回家时,它总在菜园头守候着我,一见到我,它便飞奔过来。我指着白菜让它吃,猫记狐疑地看看我,歪着头咬下去,咬两下再吐出来。我笑猫记蠢,它却歪着头看我笑。
有一天,我放学回家时,菜园头上没有了猫记前来迎接我的踪影。母亲说,家里老鼠日渐绝迹,猫记被送到邻村去了。那晚我的床上恍惚间似乎有呼噜声音,一团温热朝我怀里袭来。我惊醒了,这不是猫记么?!我抚着它,把脸深深地埋进去。然而这时的猫记不仅浑身湿漉漉,还带着浓烈的臭味。我惊叫一声,把猫记拎出来猛力摔进漆黑的墙角,只听得“嘭”的一声,伴着“喵”的一声惨叫,猫记逃走了。我不知道,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,它是如何摸索着回村的,当它掉进黑暗的茅坑里时,它又是怎样挣扎着回到我的床上来?
后来,母亲再也没有将猫记送走。再后来,我家搬了,我不得不住学校。母亲说猫记有时都不回家过夜。两年后,母亲说,猫记跑了。一个月后,它还回来过一次,在深夜的窗棂边“喵、喵”地叫着,母亲跑出去开门,却见猫记带着大约十几只黑乎乎的猫蹲在门口。然而,猫记没有进来,转身窜到无边的秋夜里去了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在这以后的许多个冬夜,包括来深圳的第一个冬天,我总是清晰地感觉到猫记的脚在轻轻地踏着我的被子,从脚一直踏到背,以一种要钻进我被子里的势头压过来。这时,我不敢动,怕惊走猫记,然而我更不敢抬头去望,我知道猫记活不了这么长,被子上那些重而轻灵的脚步是猫记的灵魂。我太熟悉它的脚步,那些夜里往我被子里钻的脚步,那些贯穿我10岁到14岁的踏进我每一个夜被里的脚步…… (周慧 阿青古)